曾經屬於拐子李,如今劉家大房母子仨暫住的家徒四壁的房子裏，院中雜草已經被拔去，地面水潑石碾,黃土的地面如今平平整整。

角落裏臨時搭建的竈臺也被收拾得有模有樣，儼然一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,如果不去看那半塌下來的兩間房屋。

這活計明顯不是母子仨就能完成的，要請專門的蓋房班子來幹,可是請人不說一天至少管頓午飯,哪裏不需要工錢。

而劉家母子仨目前最缺的就是錢。

繁星當空，蟬聲陣陣，微風襲來，真是一個美好的夜啊。---當然這是對生活無憂的人家來說。

人們只有當過的無憂無慮，才有心情去欣賞大自然的美景。

楊翠芬顯然不在此列。

她望著大晚上突然出現在家裏的母親大為不解，她下午帶倆孩子去給今日辦紅事的鄰家幫忙去了。

熱情的主人家非要留他們母子仨吃了飯再回來,所以到家有點兒晚。

院子西北角落的竈臺那兒，秦東遠似乎正在煮粥,嬌嬌在院子裏的小桌旁陪著她娘說話。

楊翠芬趕緊把身上的圍裙解下遞給一旁的小兒子，上前焦急的問道，“娘，發生啥事了,您怎麽這麽晚來了？”

太不尋常了。且看她娘臉色不太好,肯定是發生了啥不好的事。

她的心不禁開始砰砰跳。

楊母聞言搖了搖頭,低頭不吱聲，她一時有些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女兒。上山之前,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這閨女。

小小年紀便沒了爹,五年級便輟學回家務農。嫁的男人也不爭氣,處處被家人轄制,懦弱無能護不住老婆孩子不說，還是個沒心沒肺的。

閨女帶著倆孩子搬到這裏這麽長時間，聽說他一面沒露過，甚至是沒送過一粒糧。就算對妻子沒感情，倆兒子總是親生的，竟都能做到不管不問。

夠冷血無情的。

她對不起女兒，當年實在不該為了給倆兒子湊聘禮，讓她嫁進劉家。若是......

哎，想那些有啥用，都過去了。如今她能為女兒做的，便是不再加劇她的負擔。

女兒的命已經夠苦了。

母親不說話，楊翠芬又急急望向顧嬌嬌。

顧嬌嬌有幾分為難。哎呦，這讓她咋說啊，不過也不會為了打著為人家好的名義瞞住此事。

有時候真相很殘忍，但人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。

她把楊翠芬拉到一邊，有幾分不忍的說道，“我下午在河邊洗衣裳，無意間瞧到一位老婆婆往山頂去了，天晚了我怕遇老人家遇到啥危險，便追了上去。

後來東遠到了，我才知道那是楊姨您母親。楊奶奶似乎情緒不太對，有輕生的傾向，還是東遠強行給背下山的。”

女人聽完，渾身立刻開始發抖，連呼吸都急促起來，站都站不穩，雙手不住打哆嗦，眼看人就要不好。

嚇得顧嬌嬌趕緊使勁拍她背。

“楊姨，楊姨，你不要嚇我，楊奶奶此刻不是好好的坐在哪裏？”

秦東遠也連忙把勺子遞給鐵柱，讓他看著鍋，跑過來和金柱一起把楊翠芬攙扶到楊婆子身邊坐好。

楊婆子顯然也被女兒的反應嚇得不輕，急急上前抱住她，不住的安慰，“娘沒事啊，娘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。”

“嗚嗚，到底發生什麽事了，您怎麽可以做這樣的啥事，怎麽可以丟下我不管啊？”半晌楊翠芬才換過勁來抱著母親痛哭道。

守在一旁的顧嬌嬌也看得心有戚戚艷，幸虧下午她追上了上去，不然楊姨此刻該多麽絕望。

兩輩子雖然她沒有感受過母愛，卻知道有母親疼愛的人是多麽幸福。

秦東遠看妻子傷感的模樣，連忙把她摟在了懷裏，他以為妻子在想去世的岳母了。

好半天，母女倆才止住了哭泣。楊婆子望著女兒哭腫的眼睛，心疼不已，“是娘不好，娘再也不這樣了。”

想到自己差點就沒了母親，楊翠芬的身體還是有幾分發麻，她顫聲問道，“到底發生了啥事，您給我說啊。”聲音裏還帶著幾分哭腔。

顧嬌嬌也很好奇。

她隱隱約約知道楊姨的倆親兄弟似乎有點不是東西，唯利是圖的很，看從楊姨身上榨不出更多的油水，對她態度便惡劣起來。

上次楊姨回娘家，便被冷嘲熱諷了一頓。要不是她男人帶著半扇豬肉恰好趕到，那倆玩意兒還不知道咋對楊姨。

但楊婆子可是他們親娘，又是寡婦，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才把他們撫養大。若這倆兄弟敢不孝順老娘，不怕被村裏人戳脊梁骨？

在村裏哪裏還有立足之地。

沒看她爹渣成那樣，她男人麥收時還替她給送了條豬腿去麽，為了堵鄉親們的嘴。

瞧著女兒傷心的模樣，楊婆子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。

把顧嬌嬌急的，差點上去掰開老人家的嘴，“奶奶，您要不說，我就讓東遠去您家問問，問問您倆兒子。他們要不說，就去問村裏人，總有人知道的。”

這招果然奏效，老太太立馬不敢再倔強，對女兒抱歉的說道，“前幾天我不是給你送來了套舊鋪蓋麽，舊的不成樣子了，使勁一拽就壞，我以為你倆兄弟不會介意。”

誰知道......

“他們因為一套破鋪蓋就把你攆出了家門？”顧嬌嬌不敢置信。在旁邊聆聽的金柱鐵柱兄弟倆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。

記憶中，舅舅舅媽對他們很好啊。小時候他們每次去，都收到熱烈的歡迎。

當然母親也不是那不懂禮的，回娘家從來不空手。蘭姨送他們的麥乳精，巧克力，大白兔奶糖，的確良的布，母親每次都給姥姥家帶去一些。

如今咋能因為姥姥給了他們一套舊鋪蓋，就把姥姥趕出家門？太不可思議了。

楊婆子望著眾人訝異的眼神，無奈的搖搖頭，“老婆子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個由頭罷了。”

倆兒子表面上埋怨她三番五次把家裏東西倒騰到女兒家去，指責她也不看吃的誰住的誰的，數落她眼裏既然只有女兒，那不如去跟著女兒過吧。

實際上......

“前陣子廠子裏有個跟我歲數差不多的老婆子，老是咳嗽不停，後來查出來得了肺結核。老婆子家人覺得是因在化肥廠工作才得的這種嚇死人的病，去廠裏鬧了幾回，最後也沒得到一分補償。反把廠子的老板惹怒了，說以後不讓我們這些老的去給洗化肥袋子了，省得惹來一身騷。”

楊婆子斷斷續續的解釋道。

回家後的這段時間，她竟然跟那婆子一樣總咳嗽，吃了村裏醫生給開的兩包敗火的藥也不見好。倆兒子恐怕也以為她得了那費錢的病吧，便想將她攆走甚至逼死。

鋪蓋不過是由頭。

想到這裏，老太太忍不住又咳嗽起來，她連忙捂住嘴，忐忑不安的說道，“對了，聽說肺結核傳染，你們都趕緊離我遠點。”

這也是為啥她堅持尋思的原因，不想連累別人唄。六十了，也活夠本了，該去見老頭子了。

也不知老頭子在地下過得怎麽樣。

原來是這麽回事。

顧嬌嬌腹謗，楊家兩兄弟是舍不得給母親看病，便用言語刺激她，想激她自己去死？回頭還能推嫁出去的姐姐身上。

誰讓你三番兩次要母親給的東西，鬧得娘家合家不得安寧。

最終讓母親走上了絕路。

真是好歹毒的計謀！氣死她了，顧嬌嬌咬牙。不過，“肺結核？您老人家去醫院看過了嗎。”

楊婆子苦笑的搖搖頭，兒子們不會帶她去的。她也沒提，免得自取其辱。

楊翠芬哪裏不曉得自己倆弟弟的品性，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貓膩，憤怒得七竅生煙。但如今不是生氣的時候，安慰母親要緊。

她一臉堅定的看著楊母認真的說道，“不就是咳嗽，哪裏就一定是肺結核了。他們不願給你看病，我帶你去。他們不養你，我養你。”

楊婆子聽了滿臉欣慰的望著女兒，拍拍她手，“有你這句話，娘這輩子就算沒白活。不過你眼下處境這麽艱難，娘不能連累你。明天娘就回家，我看他們還敢把我趕出來不成。”

正在這時金柱把煮好的粥端了過來，還有一疊腌蘿蔔。他一邊小心的把蔬菜粥放姥姥跟前，一邊耐心的勸道，“姥姥，您就安心在這裏住著吧。有我們一口飯吃，總少不了您一口。那個家您不要回去了。”

舅舅舅媽如果鐵了心不養姥姥，姥姥回去了也沒有好日子過。

他轉頭看了看默默站在旁邊的秦東遠，平靜地說道，“東遠叔，過兩天忙完家裏的活，我跟你一起去磚廠上班好不好。”

眾人聽了都一怔，倒不是不可以，只是......

“你才剛滿十八歲。”顧嬌嬌猶豫的看著楊姨。

楊翠芬欲言又止。她當然知道磚廠多麽累，可是眼下家裏又確實需要用錢。思索了片刻，她猛的擡起頭，滿臉期待的問道，“東遠，你們那裏招女工嗎？”

她去，讓兒子在家裏照看弟弟和姥姥。

秦東遠聽了立馬搖了搖頭，“楊姨，這活您絕對幹不來的。一摞磚大概百十多斤，一趟兩趟您能撐得住，多來幾次非累垮不可。再說磚廠都是男人，大家穿的比較......

嗯，比較少。”

何止比較少，有那不講究的只穿個大褲衩子，肩膀上墊塊毛巾。

沒辦法，天氣實在太熱太熱了。

楊翠芬失望的低下頭。

“娘，你就讓我去吧。東遠叔十二歲就去磚廠幹活自己養活自己了。我都十八了，您有什麽可不放心的。”

楊翠芬聽了只能無奈的點頭答應。哎，委屈兒子了。

等楊奶奶喝完了粥，去了房間睡下，顧嬌嬌兩口子才告辭。

臨走之前她湊到女人耳邊悄悄說道，“楊姨，我認為您今天的決定很好。人啊，無論境遇如何，貧窮或是富有，都不能不管生養自己的父母。

您今天給金柱鐵柱倆兄弟做了個好榜樣不說，也讓天底下那些重男輕女的家長們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，女兒也能給父母養老。

還有，您不要怕，我娘不在了，但我還在啊，我永遠是您最堅強的後盾。”

說完用臉蛋親昵的蹭蹭她的胳膊。

楊翠芬頓時濕潤了眼眶，抱住眼前的姑娘半天舍不得撒手。看，老天爺對她還是不薄的。

她命才不苦。

~~

這一天顧嬌嬌起得很早，男人炒菜，她幫著煮粥熱饅頭，做的倒也有模有樣。

今天是說好的金柱和男人一起去上工的日子，她還多煮了幾個雞蛋，讓男人帶給金柱吃。

“你說他能撐得下來嗎？”顧嬌嬌有幾分擔憂。

過日子哪裏都需要錢，尤其金柱娘仨目前住的房子破破爛爛，怎麽也要花一筆錢修繕下。

她倒是想替楊姨把這筆錢出了呢，可楊姨在這方面跟他男人一樣強。寧肯帶著倆兒子和老娘擠那一間小東屋。

夏天還好，冬天可咋辦。

男人很快炒好了菜，一道涼拌蒜蓉茄子，一道韭菜炒豬肉，一道西紅柿炒雞蛋，都是妻子愛吃的。每道菜分量都很大，男人專門提前盛了一份出來給妻子留著當午餐。

“只要他有心，就一定堅持得住。”秦東遠對妻子的擔憂不以為意，男人嘛，就要經點兒磨難，才能快速成長起來。

兩口子吃完早飯，顧嬌嬌送他出門。

打開他們後院單獨開辟出來的那扇小門，望著外面站的整整齊齊的幾人，顧嬌嬌很是無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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